《天朝聖儒》之……所有人不可能知道的後續

龐然到底是不是神仙,沒有人知道。有人謠傳他是神仙下凡,也或許 他真的是神仙,只是遺忘仙籍;更或者他被貶下凡卻不自覺,總之,當他看見一整個墓室的人偶時,先是錯愕,而後,難得地,哈哈大笑了。他想留在這裡等妻子, 妻子是他厚著老臉皮求來的,女兒是妻子千辛萬苦生下來的。他一直很疼的。疼到他獲知皇上竟對何兒有意時,他竟破例罵了一句:老不修!

他疼極的女兒,怎能嫁給一個色老頭呢?皇子三人他都曾傳授過,他很清楚皇上想要的只是女兒的貌色,根本無力給女兒屬於她自己的天地。

皇 家裡要真有人得娶何兒,他還是屬意長孫勵。幸得龐家有其他小輩願入宮,幸得恭親王相助——說起來,恭親王長孫勵跟他年輕時候的脾氣頗像嘛,女兒戀父由此可 證,他不由得傻笑起來。恭親王,我女兒喜歡的是我,不是你啊!這一笑,再摸著鬍子,赫然發現自己下巴光滑無須,面目竟似二、三十歲。小三見了他,不就樂得 要命?

他年少只知書之樂,對女子實在不接觸也沒有興趣,直到四十,才遇見小三——他不會貪心地去遺憾相識太晚。不管幾歲遇見小三都好,這一世,有 機會與她結為夫妻,他就滿足了。當然,還有他最可愛的女兒與他結緣。他笑了,看著四周完全沒有動靜的人偶,人偶沒有生命,這種異國習俗果然沒有用,由他證 實了。但這對他並無任何區別,他一向心靜,跟女兒一病時就耐不住寂寞完全不同,只要女兒用不著,那人偶是不是有精魂都無所謂。他微微笑著,心境十分平和地 等著妻子。等著等著,他看著其中一個小人偶,那人偶雖是僵著臉,但一雙眼睛竟微地上挑,跟女兒的鳳眸有些神似,他一怔.上前抱起那紮著辮子的小人偶。

這小 人偶上的衣服,好眼熟啊!是何兒幼年的衣物啊,小三親自做的,怎麼穿在這人偶身上?又是何兒的花招嗎?是要一個人偶扮作她來陪他的麼?真是乖女兒啊!爹沒 白疼你,不過你更可愛呢!你出生時,爹天天守在床邊,看著你小小的身子在被裡扭動著,你娘粗魯,一抱你,你就哭,還是要爹抱著你才破涕為笑,雖然你後來嫌 爹乾巴巴的……想著想著,那懷裡的人偶竟開始幻化為龐何幼年的模樣,親熱地攀上他。他整個呆住,接著恍然大悟。原來,異國人偶陪葬真正的意義便在此,藏著 生者思念的人偶化成死者心中掛念的人,在墓室永遠陪伴著,墓主。這秘密永遠無法外傳,因為死人無法傳遞消息,要不,能讓女兒知道並因此安心有多好啊!

「爹!咱們爬牆去,打下恭親王!」

他笑道:「好好……可是這裡沒牆爬啊!爹當馬讓你騎好了。」

「那我要騎馬!我要騎馬啦!」

「好 好……」他等小三就好了,小三老了,再幾年他等小三一塊走,女兒就不要來了,就讓這小人偶陪他一陣就夠了。女兒還有大好人生,絕不要來!天朝太保守,不適 合她,但願女兒有朝一日,能如天上大鷹,四方暢遊,盡情活過這一輩子,去得到她想要的一切。這對做父親的他已經夠了,縱有小小遺憾,下世會來不及再為父 女,但,有這一世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爹,女兒始終是喜歡爹的!」那小人偶大聲叫著。

「爹知道。」他哈哈笑著,取出小女孩懷裡袖袋女兒親寫的紙條。這人偶真神,還能瞭解女兒的心意啊!

「馬兒,爬牆去!打垮恭王府!」嬌嬌的男裝小女孩又大聲叫道。

「好好……你說什麼都依你……」

前一夜的小雪,為大年初五的京師鋪上一層薄薄的銀輝。路上的行人沒有往常多,該回家過年的都回去了,這日子會在京師 的大半是本地居民,或者是來不及回鄉的老百姓。這一天,百和戲班的人忙裡忙外嚴陣以待,後臺難得沒有平日的手忙腳亂,反而人人都沈默得冷汗直流,有的人手 還抖著上妝。

「老闆,這是怎麼了?你這戲在京裡唱了好幾天啦,怎麼今兒個特別緊張?」買票的百姓打趣著。

這間百和戲班遠從它國來的,戲班子裡的人也只會說幾句天朝話,唱的戲他們完全聽不懂,但劇情精采簡單很容易就猜出來,所以還是有不少人捧場的,像今兒個,幾乎就要滿場了。

「當然緊張了,今天恭親王要來看戲哪!」

「恭、恭親王?」

平常京裡權貴是會來看戲,但還沒有這麼高級的皇族來過。

「不對啊!聽說皇宮裡有專屬的戲班,那戲唱得不知有多好,恭親王不留在宮裡,卻來你們這兒?這戲他看過,說得難聽點,大家來看戲都是來討新鮮的,恭親王會來這種戲班?說笑的吧!」

班主也頗為同意,光是言語不通,風俗習慣不同,就是很大的問題了,萬一討好不了恭親王…

想著想著。那恭王府的轎子已經停在戲樓門口。班主匆匆奔了出去,正好看見一名年紀小小、穿著狐毛鑲邊紅披風的小少爺出了轎,小少爺好奇地東張西望,然後轉過頭與班主打個照面。班主目盼口呆。那小少爺的半面讓銀絨絨的狐毛掩去,但還是看得出這小孩子驚人的美貌。

那雙鳳眸尚有稚氣但充滿古靈精怪的靈動,

忽然,她朝班主掩嘴吱吱笑著,笑得可愛極了。班主有點挨不住,腿發軟了,他身邊的樓主更是先一步跪在地上了。

我的老天,小祖宗又出現了……明明就不行了怎麼不快去死死算了……」

他喃喃著:「上回那戲班子在龐府被你鬧得雞飛狗跳還不夠嗎?」

班主聞言有些疑惑,但又很快被轎裡出現的另一個人給吸引了。那人,是十八、九歲的模樣,眉目清朗,神色帶點儒雅,他穿著墨色華袍,淡淡地掃了樓主一眼,而後對著那小少爺溫聲說道:「勤之,別這樣笑。」

龐何立即抿起小嘴,收斂起來。在爹面前可以胡作非為,但在師父面前還是要小心點,上次她也只是鬧鬧戲班子,晚上她爬牆過去找師父玩,就見師父的睡房關得緊緊的,她怎麼敲怎麼撞也沒人理。

這 一關就是七天,害她以後不敢太過火。她掩嘴咳了一聲,見長孫勵關心地看向她,連忙道:「沒事沒事,我好得很,師父不能反悔的。」長孫勵摸摸她的額頭,牽起 她有些涼意的小手,步進戲樓裡。她又偷笑,感覺有陣陣暖氣輸入她體內。師父的內功她也好想學哪!點穴功更想學,吱吱吱。

來到二樓,樓主非常殷勤地伺候一切,捧上茶水,端上小孩子愛吃的甜點,小心問道:「王爺,可以開戲了嗎?」

「開吧。」

「那王府的侍衛……」

長孫勵沒回頭,道:「就讓他們在樓下看吧。」

「是是。」樓主輕輕掩上門。龐何還是第一次出來看戲,她倚在欄上,正好對上樓下幾十雙眼睛。她一愣,立即又縮回來。」師父,他們在看你耶!」

她有點怒。她眼睛只有一雙,看師父都看不夠呢,這些人竟然拿十幾雙眼在愉看!

長孫勵聞言,失笑:「是啊,他們都在看我。」輕輕拍開她要拿甜點的小手,道:「當初你跟我說為什麼會去鬧留在龐府的戲班?」

」因為我偷聽到樓主跟戲班裡的人說,我爹是天下聖儒又是太傅,雖然年紀老了,但面目看起來比同齡的人還年輕,如果能想法子睡上爹的床,那就真是吃喝不盡一輩子了!」

她一想到就想暴走。」我爹說過,那張床只有我娘跟我才能上去睡的!爹讓別人睡,我就把他鬍子眉毛拔光光!」

長孫勵淡淡道:「這就是了。這是那樓主拿來的東西,你就別碰了。」

哇, 原來師父比她還小氣。她看看盤子裡的果子小巧可愛,但也不會很想吃,於是托著腮,開始看著戲。往年初一初二,爹都進宮去。明明是一家子受邀,爹都說宮裡 悶,唱的戲都是祝賀天下太平之類的,讓她待在家裡跟娘玩。去年爹找了戲班入府哄她開心,結果唱的是一名書生游天下最後變成天下聖儒的戲,無聊得要命,最後 她睡倒在爹懷裡。原來戲是很難看的,她這麼想著今年初一初二,本以為爹不在還有師父在,哪知師父是皇族,比爹還慘,待在宮裡四天才能脫身。可憐的師父,在 宮裡看完一出,還要陪她再來看一出,她掩嘴偷笑,因為她是未來的師娘嘛!她忍不住又咳了一聲。

不等長孫勵說話,她道:「我好多了好多了——戲開了戲開了!」她趕緊認真看戲,免得又回去躺著。從小除夕躺到昨天她躺得都累了。長孫勵看著她的側面,暗歎口氣,把她整個小小的身子抱過來,提議她舒服地坐在自己的懷裡看戲。吱吱吱。她眉開眼笑,當師娘就是有這好處啊!

「翻書房的李大人也來了?」長孫勵看見樓下的官員,不由得揚笑。

「勤之,你仔細聽戲,看你能聽懂多少。天朝裡有專門譯文的人才,可惜,會說的有限,你瞧,那李大人在翻書房做了許多年,文筆極好,是翻書房裡最好的人才。」

她跟著瞧去,看見一個老老的老頭。她沒什麼感覺,但既然師父說這老頭人好,那她絕對會尊重這老頭的。

長孫勵又在她耳邊說著:「各國海運不便,在天朝裡難得見到異國百姓,更別說是這種戲班子了,這次有機會你好好聽他們的戲,看你學得如何?」

她應了一聲。以後她是要跟師父出海當海盜,自然要多懂一些言語的。她看見臺上炫麗的雲彩四溢,不由得驚奇萬分,馬上就吸引她這個小孩的注意力。

去年龐府裡可不是這樣唱的。她目不轉睛,看得津津有味。長孫勵見狀,微微一笑,果然還是個孩子啊。他瞥見那桌上甜點。宮裡的甜點不知好上多少倍,但他阻止她吃的主因,是要她別碰咒她死的人送的食物。他還不致無理到處治那樓主,但有人咒龐何早死,他心底總是不悅的。

「師父——你有沒有一眼就喜歡上哪家姑娘過?」她頭也沒回地問,目光還停在戲臺上。

「……嗯?怎麼這麼問?」

「那 戲是這麼唱的啊。」她只能聽懂七、八分,再加上劇情簡單,她看得很通也很感興趣。一眼就喜歡上呢。雖然她喜歡師父,但也是從師父待她好,肯教她功夫開始。 她忘了追問答案,因為她又看入迷了。她看得入迷,樓下百姓也看得很入迷,只是他們的目光是往上抬,看著二樓那株相貌出奇的小紅梅。

每次她看著看著咕咕開心笑出來時,樓下百姓也會轉頭看看戲臺上演到哪一段精采處,而戲臺上的戲子雖然如往昔的演著,但眼角一直瞟著二樓,一看見那跟恭親王坐在一塊的小少爺小嘴揚著,他們演得更為賣力。

「咦!」龐何指著戲臺,問道:「師父,那紅紅的背景是指京師在著火嗎?」
長孫勵隨口道:「是啊。」

「為什麼他們一見鍾情要成親,京師就著火了呢?」

長孫勵聞言,輕咳一聲,委婉道:「自然是愛得濃烈,連他們所住的京師也因此感受到那無法抗拒的……咳,愛。」

龐何握了一聲,目光雖然還停在戲臺上,心思卻開始移到師父身上。京師著火?她跟師父根本沒這感覺吧。她低頭看看自己坐在師父腿上,師父的雙手卻沒有抱住她, 反而很規矩地放在兩旁。她想起師父說要等她長大指婚的那一夜,她翻來覆去一直睡不著,第一次這麼期待未來的生活,隔天師父親自跟爹提時,師父看起來卻是清 爽得很,一點也不像她眼皮重重。京師著火?她悄悄往後靠,靠在師父寬寬的胸膛上。掌心輕碰她涼涼的額面。

「不舒服麼?」

「沒有沒有。」她答得很快:「我只是在想,我跟師父什麼時候才能讓京師著火?」

她把師父的手拉下來,用兩隻小小手包住他大大的手,然後放在自己的懷裡。她吱吱笑兩聲,隨即又掩嘴道:「師父,我不是故意這樣笑的。」她習慣這樣笑了。
「我是要你別對旁人這麼笑,你跟我私下時,愛怎麼笑便怎麼笑。」

那聲音帶著異樣,像是有點獨佔欲的味道。她一時好奇,回頭看了一眼長孫勵。他依舊是平常那樣溫溫的、好看的,讓她很安心。

龐何只當自己方才太敏感,她又笑道:「師父,以後等我變成師娘,就輪到我們讓京師著火,是不?」

那墨黑的眼眸在近距離下十分漂亮,蘊藏著好多璀璨星星,如果這雙眼睛不是生在她師父臉上,她根本連看也不看,偏偏那是在師父面上的。

「勤之。」長孫勵微微一笑,只手檔在她跟他之間,她還來不及一愣,長孫勵就順勢地扳回她的臉。

「看戲。」

難怪會覺得師父的眼又大又美,因為她剛才幾乎貼上師父的臉嘛……她的鵝蛋臉微地紅了。她的小小手還包著師父的手,有些熱,不知是師父熱還是她熱。

她想解下披風,另只大手卻擋著她的披風系帶,身後傳來:「別脫下。」

師父,你到底是在看戲,還是老在看我啊?心裡是這麼抱怨,但她覺得臉愈來愈熱,有點坐不安穩,也不太敢把背靠在師父懷裡。

最後,她低聲道:「師父,我還是自己坐好了。」

語畢,她臉紅地跳下地,跑回自己的椅上。她假裝看戲,卻不由自主偷瞄師父。師父正專心看著戲,她就一直看著他。

沒過多久,長孫勵的手慢慢舉了起來,掩在唇邊輕咳一聲,也沒轉向她,輕聲道:「你乖乖看戲。」

她掩嘴吱岐笑,目光調回戲臺上去。

沒關係,人家一下子就火燒京師,她跟師父慢慢地點,每天去點京師一棟屋子,就不信燒不完。

吱吱吱。真的燒得成嗎?鳳眸張得大大的,看著那彈著琵琶的姑娘。

「勤之,吃菜。」龐何應了一聲,心不在焉地埋首吃飯,她又看向窗外,窗外路人裡也有姑娘家……她眼睛又大大。

「勤之?」長孫勵察覺她的不對勁了。她又回頭看看那彈著琵琶的姑娘,那姑娘雖彈著琴但臉都紅了。龐何內心覺得很悶,捧著碗筷移到長孫勵這頭,硬是賴到他的身邊。

「師父……」

長孫勵看她碗裡幾乎都沒有動過,也就不趕她回座,溫聲問道:「怎麼了?不合胃口嗎?」

她向來食量不是很好,只有一出門時興奮,才會多塞幾口。他順著她古怪的目光看向那小歌女。那小歌女小臉紅咚咚的,彈的樂聲開始走調了。

「師父,都很大耶……」

「嗯?」她在他耳邊咬著話:「怎麼都凹凸有致?師父,我是平的耶!」

「……」長孫勵立時收回目光,把她的臉擋回去。

「吃 飯!」龐何內心一陣怒,因為她看見師父耳朵紅了。她注意到了,每個姑娘胸部都很大,軟綿綿的樣子,娘也大啊,但她一直以為那是娘有點胖兒,但現在看來,天 朝每一個姑娘都很大,為什麼她這麼平?她又想暴走,可惜體力不濟,她從小除夕睡到昨天,絕不要再躺回去!師父也看見人家大就耳朵紅了!未來的小師娘是她 耶!怎麼就不見師父紅過?她悶悶的,埋著頭吃飯。咬了幾口的肉又吐了出來。

「勤之!」

「這肉一點味道都沒有,不吃。」

長孫勵夾過那盤酸鍋肉片嘗了一口,看了她一眼,便放下筷子。

「既然不吃了就走了。」他柔聲道。

「不要!」她叫道:「師父明明說好,一整天都陪我的!」

她 抗議!要抗議!見師父的表情就知抗議無效,她連忙塞了一堆飯,鼓著頰道:「我吃就是了!」到頭胸是平的肚子卻鼓了可就丟臉了!長孫勵拿過她的飯碗,她完全 爭不過,一頭撲進他的懷裡。明明平常可以跟師父玩個兩拳再被打敗的,但這次她發現她全身無力,一顆頭像被師父吸住一樣,動也動不了。師父把她抱了起來。如 果是平常,她會臉紅會高興,今天不行!她連一棟屋子都還沒有開始燒耶!她委屈地看著師父,心不甘情不願伸出小手臂環住師父的頸子。

長孫勵連看那小歌女也沒 看,直接抱著她出春花秋月酒樓。

店小二跟掌櫃連忙追出來。

「王爺,是不是菜……」

「都很好,掌櫃不必擔心。」

長孫勵抱著她入轎,任她滑倒在他懷裡。

「師父……明天開始你又要上宮裡了耶……」

「是啊。」

那不是又有好幾天不能見到師父嗎?她等了很久才等到今天的……再等下去,很有可能到她十二歲,房子都燒不起來。

「師父抱我一點勁也沒有吧,因為我還沒有胸部,不夠賞心悅目……」

她話還沒說完,就遭毛毯襲擊覆面。

「師父,你連我的臉都不想看了是不是?」

她生著悶氣,但體力已經用光,只能軟軟地躺在他大腿上,像只沒氣的毛毛蟲。
「轎子要起了。」

她聽見師父的聲音自毯外模糊傳來。

他盼咐著侍衛:「方才既然戲班樓主咒人死,就去叫他吃齋念佛半年,說是本王盼咐的,他要不肯,就讓戲班停了。」

咦!她有沒有聽錯?師父比她還壞啊!

天黑黑,她一直在敲門。沒一會兒,門就開了,清香的氣味撲鼻,她不由得脫口:「師父,你好香哪……」

定睛一看,師父衣衫未整,長髮帶水氣……

「師父,你洗澡……」

她被拉了進來,然後看見桶裡的水尚溫,她用力嗅嗅,香香的,是師父身上的味道。

「師父,我也要跟你一樣味道,我要洗……」

「你要上床還是出去?」
她撇撇嘴,回頭看見長孫勵一身衣物已整齊,完全沒有剛才那種令她心跳的感覺了。說起來她還沒有看過師父洗澡,每次她來時他總是衣著很整齊……至少,不管她敲了多久的門,師父一定會穿妥得當才會現身,不像今晚……

她爬上床,一路滾進床的內側,接著,有人自床的下側拉出小床,再一把拉過她的腰帶讓她一路滾回來。她睡在小床上滿腹怨氣,明明床上可以睡兩人的,偏偏師父要做一個小床在旁邊。長孫勵熄了燭火,上了床,察覺小丫頭想再次滾過來,他直接一敲床鋪。

那小人兒又悶悶不樂地滾了回去。」你回龐府後不是就睡了?」

當時他還是等她挨不住睡了才走,大夫說她只是身子剛剛轉好還在體虛,吃東西尚未有味覺而已,多睡幾天就好。

「我剛才作夢,夢見柴濕了,燃不起火來,我就醒了。」她蓋好被子,轉向長孫勵。

「師父,你怕我在外頭又著涼,所以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妥,就趕緊來開門,是不?」

長孫勵沒有回答她。她掩嘴愉笑著,」師父,我看見了呢。」

「看見什麼?」

「看見你光光的胸呢……」吱吱吱。

長孫勵閉上眼,深吸口氣道:「以後不准再來了!」

「咦!」她震驚地彈起來,不顧長孫勵的喝止,硬是衝鋒陷陣地坐到他的身上。
」勤之!」這人兒這麼小,他怎敢用力打開?怕一用力她就傷了哪兒,他敢大動作嗎?

「師父,你討厭我?」她憤怒地問。

「等你懂了男女之事再來吧!」

「我當然懂了!」

「你要懂了又怎會坐在我腰身上?」

她渾身怒火,叫道:「我就是懂了才會天天跑過來!師父,你以為我不知道,我一不來就換別人來了!我不要!」

「別人?」

「上個月,我來了!才躺好等著師父,哪知有個大丫頭光著身鑽進被子來!」

長孫勵沒聽過這件事,不由得奇道:「哪兒來的丫頭?」

為了這小龐何,他夜裡不准有人進這寢樓,誰有膽子敢冒犯親王的命令?

「當然是王府裡的丫頭!師父,你要她不要我!」她暴掉了。

「你別動!」長孫勵面色微變。

她突然像焉了的小花,整個人倒向前去,長孫勵連忙接住她,順勢讓她躺在床上。
她有氣沒力道:「我動不了了師父……」

她太生氣,動力又用完了,長孫勵暗罵自己找了個麻煩,掌心卻輕柔抹去她面上的汗。

「你就愛鬧……」明明就是個孩子,不,天朝十二歲算成人,她就快十二了,不算是孩子了。

「我沒鬧。師父答允我明年就可以當小師娘的……」

她扁著嘴:「但我又矮又小,萬一來不及長大怎麼辦……」

她總是不大安心。

他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臉後,趕緊收了手。」胡說八道。」把她送回她自己的小床上。

「師父,我可不可以睡你身邊……」

「你不就睡在我身邊麼?」

「唔……我們中間還可以躺好幾個人呢。」

「等你成了小王妃,你愛躺在我身上都可以。」

說了自己都想失笑,她哪懂得這些曖昧,要真懂了,剛才也不敢坐在他身上了。
他又想起那丫頭,問道:「那丫頭你認得出麼?」

「認不出,沒月亮,她壓在我身上又親又舔的,我嚇得踹了她一腳,她才察覺我不是師父。」

長孫勵眯眼。」男的還女的?」

「是丫頭嘛,當然是女的,還軟綿綿的呢。」她真不高興。

「我聽她自言自語著:是老太傅的小少爺……我以為她認出來了,誰知她又突然撲了上來,我機靈又踹出去,她才趕緊跑了。至今想起來,還真不舒服,誰喜歡被人這樣舔來舔去的。」

她又困了。她真沒用。人偶明明已經燒掉了,師父教她練武,她也沒像以前那樣容易倒下去,可是,每次一遇到生病的時候還是有著不安心。她想當師父的小師娘,光是用想的,她就充滿期待,甚至開始幻想以後跟師父當海盜的日子。

」……師父,萬一,我們燒不起京師的屋子怎麼辦?」她喃喃著,半夢半醒地問著。

」燒不起來也沒有關係。」那聲音有些近了。

她聞言,心裡真是難過。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一個討喜的小姑娘,甚至,是有點討人厭的,但她脾氣就是這樣了,師父不也早就知情了嗎……

」……我喜歡你師父……我很努力在學了,你不可以不要我……」

她輕聲囈語著,下意識用了許多異國話交雜著,來表示自己的心意。她真的在努力學,所以,所以……

「師父,師父,你的床只讓我上去好不好!……」

長 孫勵已移到她的身邊。她把自己蓋得妥妥當當,開始懂得照顧自己了……他伸出手輕輕碰著她嫩得令人心動的頰面。他沉思著,上個月到底哪來的丫頭?新來的?他 不理王府瑣碎事,明兒個得找出這人,確定性別才好。如果是女的,趕出去就是;若是男的,絕不能留。這小人兒,在男女界限上總是不知趣,自然不知她的容貌能 迷惑多少男女。

當他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正貪戀撫著她的臉頰。他遲疑一會兒,終究是任著自己的心意,輕輕摸著她的小臉。這小人兒,何時才長大呢?他不否認自己寵她像寵一個妹妹似的,但也惱她不知情趣,在她這年紀的天朝小姑娘早就明白男女情事了,就她還似懂非懂,偏偏他……他……

這株小白梅輕微地動了下,迷迷糊糊張開眼,看見師父,喃喃著:「師父……你是不是臉紅了……夢裡師父會臉紅耶……我不是要跟你爭床睡,我只是想親近你永遠跟你在一塊兒……」

他輕輕應了一聲,等著她又合眼睡著後,終是掩不住心裡的騷動,俯下頭吻上這紅豔的小嘴。他用盡克制力才勉強自己及時移開,改輕輕碰觸她的嘴角。

」你這丫頭。」他啞聲道。那動人的眼動人的眉動人的小嘴……以往老太傅沒有刻意說破她的女兒身,但也不會故意隱瞞,但他不一樣,總是存心故意地,讓世人以為她是男孩兒。當她是男孩兒,便不會有男子愛上她迷戀她,她也不會因此動搖她的心意,就這麼認了他。

想再碰觸她的手終究收了回來。

「等你年紀到了,懂得男女了,就算你不肯上這床,我也……」他長歎一口氣,終究忍下了那血性中皇族天性的霸道,改口沙啞道:「到那時,你想上這床我還不讓你上嗎?你一上了,就走不了了,懂麼,勤之?」

語畢,他又看她一眼,替她多加了毯子,隨即回到自己床上,背著她閉目養神。

輕 微的搖晃,令龐何迷迷糊糊地張開眼。她低下一看,發現自己正窩在男人的懷裡。她打了個呵欠,轉過身面對那男人,然後環住他的腰身繼續睡。男人的手臂微地將 她摟緊,讓她儘量沒感覺到那晃動。她想起這輕微的搖晃是出自大海。

她剛上船時是不會暈船,但就是有好幾個月睡覺時非常不習慣。所以,那時候師父終於肯教她 點穴功,分散她的注意……這回憶令她有些清醒了,手指動了動。

「嗯?」男人沒張開眼,卻感覺到她的動作、

「沒事。」點穴功目前學了二十四個月,她自認非常有進展。所以男人聽見她的聲音十分清醒,不由得張開黑眸。

「勤之?」

「呃,我口渴。」她爬過他的身子,赤腳下了床。

他沒起身卻一把扶住她的腰,溫聲說道:「在你左手邊,小心點,別撞到桌子。」

她 應了一聲,假裝摸索到黑暗裡的茶水,一口一口慢慢吞下,再徐徐走到窗邊,從縫裡看出去,海天一線,星子隱隱閃爍,趁著星光自縫裡鑽進時,她回頭看看睡在外 側的男人。那男人,是背著她的,由於棉被多半是蓋在她身上,所以他那頭長髮跟白色中衫完全呈現在她眼前,很誘人哪……她吞了吞口水。

她師父有個惡習?就是教她點穴功時一定是摸黑進行,讓她、水遠無法得知他蒙她眼的原因。

但她也有個惡習,學完點穴功後一定要摸黑找中衣穿上才安心。師父雖順著她,但她記得很清楚師父當時?那的古怪神情……

「也好……」他撇開目光自喃著。其實,師父你早就察覺到我長手長腳了並且嫌棄吧……她咬咬唇,接著又掩嘴偷偷地笑了。

平常因為師父太暖和了,所以她很容易一覺到天明,以致錯失許多良機,今天難得清醒,她點穴功也有進展,不如——她漫慢走到床邊,有點緊張。這一定要一擊必 勝!於是,她下手了!床上的男人知道她靠近自己,正要扶她一把讓她回到被窩裡再睡,哪知龐何出手疾快,一連點了他兩大穴道。點中了點中了!

她呼吸有些急促,手心在冒汗。

「勤之,你這是在做什麼?」那聲一如平靜。吱吱吱。她耍出一手非常漂亮的一指神功,燭火頓時亮了。她興奮地看向長孫勵。果然點中了!長孫勵動也不動,就這麼躺在床上看著她。

「師父……」她實在忍不住,就坐在床邊,掩嘴吱吱笑了好久,笑得滿面通紅。

「你別笑得太興奮。」他還是很冷靜。

「師父你放心,勤之現在跟你一樣強壯,活到七老八十都不是問題。」

她想也不想地答著。長孫勵聞言,嘴角競抹上笑。

「師父快問我要做什麼啊?」

「你想做什麼?」

這麼配合,令她有點失望。她扁扁嘴,趁著燭光明耀時,俯近長孫勵的面容,她忍不住撫上他俊美的臉龐,讚歎道:「師父,真難得能這樣摸你呢……」好心癢哪。

「你不是每晚都摸著嗎?」那聲音有點誘人。

她臉紅著,咕噥:「那感覺就是不一樣。摸黑碰跟看著你碰,就是不一樣。」

她又微微俯近,「瞧,師父,我一摸上你的眼下,你的眼就會不自覺眯一下,我還是頭一次看見,如今想來,過去兩年摸黑實在有點可惜呢。」

「若不是摸黑教你點穴,你怎會學得這麼快,反咬我一口?」

她臉皮厚,無所謂,取過藏好的匕首,輕輕劃破長孫勵的中衣。吱吱吱。

她摸上他的胸膛,感覺到指下胸肌動了一下,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線了。那又黑又靜的眼眸望著她。

她 臉紅紅,雙手摸著他的胸,同時又俯下臉,撅著嘴,誘惑地擦過他的唇瓣。

鳳眸密切注意他的反應。沒特異啊!為何以前吻她時總是遮住她的眼,就連現在夜晚也是 他主動要摸黑???一定有問題!坦白說肌膚相親,師父總是比她主動,偶爾她想追上卻慢了些,今天難得有機會可以慢慢來又能主動……她心跳加快,又吻上師父 的唇。吻著吻著,她有點惱。

「師父!你怎麼不張嘴!不張嘴,你怎麼燒得起來呢?」長孫勵還是看著她,嘴抿成一直線。一定有問題一定有問題!到底有什麼秘密?她咬牙切齒,百般挑逗,連翻身坐到師父的身上,師父還是不肯讓她吻!

「師父……那熄燈好了。」她試著談條件。

「你不肯解穴麼?」她想趁長孫勵說話時,吻上他,哪知她又撞上他抿著一線的嘴。

「不解!」她怒道。

「好,那就熄燈吧。」

「我熄燈了,你就任我吻?」

「可 以。」又不是跟個賊頭談條件,用的著板著一張臉嗎?她有點委屈。夫妻問哪有秘密不能言……她也是有秘密啦,只是,她總覺得師父從她十二歲那年瞞到現在,她很懲。她眼波溜溜轉,手指一彈,艙房立時黑不見人。她俯下頭吻著,果然師父願意任她吻個過癮了,她舌尖勾著他,鳳眸笑眯了。右手突地一彈。

剎那間,燭光亮 了。她要看見師父的秘密了!啪的一聲,竟又黑了。

她一愣,天旋地轉中她躺到床上去了……

「……師父,我的點穴功失敗了嗎……」她沮喪了,氣勢萎縮了,幹扁了。

「你老是分心,自然學得不好。」那食指滑到她的腰間。

「要我點一次麼?」

也不想想是誰讓她分心的。她嘆著氣:「不要。」師父的氣息逼來,她雖然不甘情願吃敗,但仍是再自然不過樓上他的頸子,熱中與他纏綿,反正她睡不著……現在摸黑大家都扯平。她吻著被吻著吻著被吻著,忽然感覺到不對勁,因為再熟悉不過的溫暖遮住她的雙眼了。

「師父!」

「嗯?」那從指問縫裡透著的燭光……

她大聲道:「師父熄燈!我輸了我輸了!」

「既然你輸了,就是我拿戰利品的時候了。」胸前徹底涼了,她求饒。

「師父,熄燈吧……」她感到她那長長的手臂被師父吻著……

「師傅,我的手很長吧……」她自動招供了。平常摸黑師傅不見得會發現,現在看不見才怪。

「嗯哼……」

「師傅……我也不是太平吧!」

她很清楚師傅移到他胸前了。

「嗯……」

「師傅……我的腿長的……不象女人吧……」她斷斷續續的全招供了。

「嗯……」那聲音十分沙啞。

「那……」她有點低聲,」師傅看見了……還原不願意叫我一聲小妖精呢?」

師傅你要改叫我長手長腳妖精,我就跟你翻臉了!他身上的男人停住動作。她拼命聽著,男人慢慢輕輕的壓在她身上,伏在她耳邊低語。

「勤之……」

「嗯?」她萬分期待。

「你的手……你的腿……你哪一處我會不熟?」言下之意是早知她長手長腳並且很喜歡嗎?

她的嘴角慢慢上揚,」師父,雖然我輸了……你讓我說完嘛,再等一下……」那沉重的呼吸聲在她耳側,等著她最後的求饒。

她終於忍不住吱吱吱地直笑:「師父,我看見了我看見了!」

那呼吸聲?那停住了。

「剛才那一閃而逝的餘光,讓我看見師父臉紅了!師父臉紅了!原來我吻師父時.師父你會臉紅——唔……」

接下來,她被封口到天亮。師父,我還來不及講你是我最心愛的師父呢,你就這樣欺我。勤之有仇必報,真的——真的,我一定會出手的……

一 直到龐何老了之後,她的海盜夢都沒有作成。她與長孫勵在造訪的第一個小國裡成親後,她非常熱衷研究其他小國風俗,尤其是婚禮這一項。她在天朝沒成過親,但她離開天朝後,成了很多次親,每一次都在不同的小國,每一次都是同一個新郎,每一次的婚禮方法都很有趣。當了海盜,自然不能這麼理所當然進入一個國家完成 婚事,所以,她很遺憾地放棄海盜。一直到她老得走不動,在某個小國定居下來時,她大約成親八十幾次。當然,對象自始至終都是她最心愛的師父。




特別番外(一)天朝聖儒

天朝聖儒<1>

傳說中,天朝有個不世出大儒,學問無境,其貌色較之天 朝的俊男美女稍嫌遜色,但舉手投足間皆有仙人風範。曾有人自雪山看見他踏雪而來,白衫飄飄,幾乎足不點地,其姿如蓮花初開,充滿聖潔之感,當下有人誤以為 是神仙,遂跪地膜拜。曾有人自海船上看他自奔騰大海行來,海水不沾靴,銀光如輕泉,竟在他行走的那一道海上,不疾不徐地蕩漾開來,恍若海神為他開道,狂風 暴雨儘自他身側而過,當然,海船上的人以為天仙來了,便也跪地膜拜起來了。也曾有弟子當不他教誨,學習世間所有的道理,有時,看他講至趣味奧妙處,自己便 輕輕笑了起來,那滿室的聖潔光芒令弟子們雙手合十,滿面通紅地低頭,不敢再褻瀆。他講課.不限地不限時,曾有遠道而來的師者,與他對談一天一夜,最後發現 此人滿腹學問,如無止境的寶藏,於是心悅誠服拜入他的門下。

更有樵者,自幼未習過書,路經他隨處講課的草屋時,那生動簡潔的傳道授業解惑,令樵者 聽之入迷,念念不忘,從此,他生起了好學的念頭,刻苦生活之餘,也拾起書本,到他年老垂垂時,依舊不忘讀書之樂。天下聖儒走遍天朝每一處,教過許多人,擁 有許多外人冠上的美名,但他最習慣的,還是自己的名字。龐然。

許多人懷著崇拜他的心情,走過他踏的每一寸地方,看過他看見的每一處美景,住過他選擇的客棧……好奇他家鄉妻子究竟是如何的絕色,才能與其匹配。

每 次問到這問題,總是看見這位學者,微微地一笑,雙頰透著一抹紅暈,卻不肯多說一句話,這令追隨他的人總是好奇,龐師傅到底是有妻還是沒妻?如果有,是美是 醜?如果美,為什麼要長年留在家鄉?曾有官員中意他的才氣,作主將女兒許配給他,哪怕家中有元配也沒有關係,女兒願為側室,留個女人在他身邊打理一切才是 最重要。哪知,龐然靦腆但堅定地拒絕,惹得官員大怒,但終究還是不舍這個人才,放他獨自一人走了。追隨他的人,心裡疑惑卻不敢詳問原因,只含蓄問道:「師 傅在外遠遊,理該幾年回故鄉一次,將來若有兒子,父子儒名揚天下,這不是一件值得拍手稱喜的事嗎?」粗俗一點就是,師傅你不要外頭的女人,那偶爾回回家, 跟寂寞的師母洗洗鴛鴦浴一塊蓋蓋被,早點生出個胖小子、將來龐家名揚天下就靠父子檔。

「我不求孩子跟我一般,只求他健健康康就好。」龐然聖潔地微笑著,俊秀的面容竟又紅了。當場,一票死忠跟隨者倒地不起。這到底是有孩子還是沒有?師傅你臉紅,到底是想到了什麼?師娘生得到底如何?你到底成親了沒有?如果沒有,可不可以接受男風——

當然,擁有最後一個想望的弟子們被其他人徹底滅了埋屍荒野。

就 這樣一年又一年,冬去春來,春走夏……天下大儒之名,一直不滅。甚至,已有傳言,龐然出身天上神界,所以世上沒有凡人可以留得住他,等他將滿腹知識傳授給 天朝人後,便要歸天去了——當時,他的名聲,已經連皇宮裡的老人都知道了。宮裡老人連下聖旨,封此人為天朝太傅,並特例將聖儒之名賜為功名,就等他入宮 來。不料,聖旨還沒到,這位聖儒,就在他四十歲這一年,不小心在一場天朝小型暴動中,為了救人自懸崖滑落了。無數的跟隨者因此崩潰了因此發瘋了因此拿著刀 替聖儒報仇去了……

而這位天下聖儒,沒有其他掉崖者的好運,諸如半空被冷面俠女攔截、順著溪水被農家女所救,以譜出動人良緣——這些奇緣,他完全沒有遇見。

在掉崖的一天後,有縣民在溪頭發現他與其他人的屍體,於是非常好心地將他們一塊搬上牛車,一路馳往衙門停屍房。這是小縣,停屍房時常處幹空虛寂寞的狀態。當 這幾具屍體送入停屍房時,仵作們都手舞足蹈,因為他們熱愛仵作這個行業,他們需要屍體來練習,而現在,無名屍是最佳的物件。

仵作一,進行清理屍體表面污穢處,並且記錄外傷所在。

仵作二,徹底清洗屍體每一處骯髒,讓他們保持自出生以來最乾淨。

仵作三進入停屍房,即將進行最偉大的工程。

仵作三第一眼就挑中一個不那麼健壯的身體,仔細摸過光滑屍體的每一處,當然,一定也要包括隱私處,以確認與平常學習的有無不同,最後,仵作三拿起特別訂做的長刀,準備一刀劃破屍體的肚腹,拿出內臟來研究。

屍體,猛然震動了。

「啊啊啊啊……」停屍房傳出失控的尖叫聲。仵作們相互看一眼這聲音,很驚恐,他們也很驚恐啊!

屍變啦!才一眨眼,一名光裸的男子拉著死人白布匆匆奔了出來。

「是屍體三號!」那男子既驚恐又狼狽,連連遮著身,鳳眸瞪著停屍房裡,仿佛停屍房裡有多可怕的鬼怪一樣。那驚嚇的俊臉、活動自如的四肢、潔白有彈性的身軀,實在不像是個死人……

於是仵作們沈默了。

他們想起,先前徹底清洗這個男人,摸過這個男人的每一處……還有另一個人,也徹底摸過了……就在停屍房裡,那個人,慢慢走了出來。是仵作三號。

「你你你……」屍體三號記得非常清晰,那時他在掙扎清醒中,徹底感覺有只軟軟的小手摸過他全身上下,包括、包括——是女的!是女的!

當他一張開眼眸,看見這個女的正站在自己旁邊,分明已經將自己全身上下的身子看個透徹,摸個過癮。思及此,他俊秀的臉龐竟是通紅,勾勒出異樣的丰采。

仵作一號看傻了眼。仵作二號也看傻了眼,並且因此失神了。仵作三號看看他,再回頭看看停屍房裡剩下那些粗壯的屍體,惋惜地歎息著:「可惜了。」

語畢,拉上停屍房的門,繼續進行她的解剖大計。這就是龐何的父母——龐老太傅與龐老娘一開始的相遇。

天朝聖儒<2>

相遇不等於成親。但如何成親的故事,龐然的弟子們以不清楚、不知道、拒絕回答等答復來搪塞,並以忘掉它、否決它的口號來洗掉自己的記憶。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老邁的仵作在偶爾提到陳年往事時,會想起,有一個姓龐的讀書人,自從被誤認為屍體後,竟然連著幾次都再裝成屍體進停屍房,而且是各種死法的屍體。

因為,這讀書人想求親。

他經過一夜沉澱——其實是臉紅一整晚,不停想著那姑娘,發覺想要求親的姑娘,是以停屍房為家,幾乎不曾出來過的孤僻女子。他求親被拒,活了一把年紀又不懂得追求,最後聽信看戲奸人讒言,持續裝成不同種類屍體來接近仵作三號。

」小三以為他是哪里來胡鬧的年輕人,哪知他都有四十了,竟然連點追求的花招都不懂,就這麼傻傻地被縣裡的人誰,一直扮成屍體去追小三,要不是小三最後對他有點意思了,恐怕他要裝一輩子屍體……這年頭,只有女人賴著男人,哪有男人被看光了就賴著女人呢?真是。」

那些老邁的仵作對於一些奇怪的事情總是印象深刻。」……更誇張的是,這姓龐的好像在娶小三前是個童子身哪,難怪每次他一笑,總是充滿神聖的光彩,害得咱們以為他前幾輩子都是吃齋念佛的和尚,這輩子不幸被小三打擊到了呢,幸虧我們意志堅定沒有被那書生的神聖光彩打擊到……」

老仵作硬是強調著自己不受影響,再接著道:「有婦人帶著小孩,說是那讀書人在家鄉的妻子,小孩都有七八歲大了,不管那讀書人如何平心靜氣的否認,那婦人總是糾纏不休,那時,小三快跟讀書人成親了,這要是一認下去,只怕那讀書人冒充屍體的那段日子都白費了。」

那 仵作神神秘秘地,幾乎把這回憶當寶物似的現寶著:「當時啊,小三也在場,她拿出解剖的刀子,一刀就劃過那讀書人的手臂,幾乎都要見到骨了,人人都以為要殺 夫了,哪知她接著又要那小孩伸出手劃上,來個滴血認親。那婦人嚇得當場半暈拉著小孩連夜跑走了。小三那模樣啊,冷得跟什麼似的。我懷疑那讀書人成親後沒好 日子過。」

仵作笑得樂歪歪,似乎非常高興地位比他崇高的讀書人被吃得死死的。

當然,以上證言,被聖儒子弟有技巧地消滅在歷史之中了。

天朝聖儒<3>

當龐然的第一個孩兒出生時,他為她取名龐何。她一出生,心肺就不怎麼好,大夫說,沒法根治,只能共存。龐然疼她入骨,對她病症卻束手無策。當龐何四歲終於可以走出房外時,她穿著小小男裝,已有小小妖精的嬌態,她被龐然抱著,好奇地東張西望,最後指著花園裡的花。

」花耶!」那紅咚咚的小嘴揚著,掙脫父親的懷抱,跑進花園裡亂踩。

龐然不生氣,反而笑道:「真是好精神哪!」

他身為父親,完全無條件接納女兒身子不佳,因病脾氣任性,甚至,他的女兒要求他留鬍子方便她欺負,他也一定照辦。

「爹!爬牆!」龐何難得有精神,興奮地想要爬過那面牆,但自知人小,想要奔進爹的懷裡讓他抱著,但眼角看見娘正進院子來,於是改投奔娘親。

龐然一雙手臂停在那裡。」爹乾巴巴,不好抱。」龐何理所當然道,自動纏起胖胖的娘親。

「那面牆不能隨便爬,對面是恭王府,有人的。」龐然仍然笑著,偷愉摸著自己偏瘦的身軀,再愉看那對母女。

他真的很瘦?小三沒抗議過啊!

龐何掩嘴吱吱嬌笑著。」爹!我們去霸了他們的家,好不好!」

「……」龐然摸摸她的頭。」好啊。等你長大了,爹陪你去霸佔他們的家。」

她又掩嘴得意地笑,那樣子可愛到龐然都要哭了出來。這樣的可愛,只有她活蹦亂跳時才有,平常躺在病床上總是奄奄一息,有好幾次他都得小心貼在女兒胸口上,聽聽她的心跳聲才安心。

「爹,我要騎那個你說的馬!你當馬!」

「好啊!」龐然當作沒有看見妻子的不贊同馬上化身為駿馬,讓女兒騎在背上。

她又開心地直笑著,吱吱吱的,那不能笑得太大聲以免傷身的小笑音,對他來說如天樂啊!

小女兒雖然一笑不致傾城,但她一雙鳳眼極似他的,放在女孩家臉上,那一笑風情畢露,尚且年幼已有絕色雛貌,將來長大了該如何是好?

如 果能長大——如果能長大,那些天下虛名放棄了他也不會捨不得,只要他的女兒能平安長大……這個女兒,是他跟小三的。茫茫人海中,他跟小三相遇,已是奇跡, 成親十多年能生下這個女兒,他更是感謝老天。他很寵很寵,一直很寵女兒的。所以,一定要保住她的命,再生一個孩子都不是龐何,老天爺,再給他一個奇跡,讓 龐何這個名字的主人,一直活下去吧。

天朝聖儒<4>

「啊爹,當年那些人偶,真是要陪我入土?還是你故意嚇我,激起我求此的意念?」龐何跪在床邊,輕輕握住老爹的手。

龐然看著依舊任性的龐何,她鳳眸微紅,漸渙散的心神。

他又看向坐在床緣,扶住他,卻仍是倔強的試著拉回他另一隻手的妻子。

他望著他妻子良久,彼此微笑著,傳遞著彼此的意念,千言萬語,終在這一眼裡。

他的妻子小三輕輕笑著:「一切交給我。你年紀到了,自然是要升天當神仙的,等下次你在天上煩了,再回來找我們吧,我不會再拿刀肢解你的。」

她輕輕卷起他的袖子,在女兒面前親上當年在他手臂上留下的刀疤。

十幾歲的龐何愣愣看著爹娘間的舉動。

「爹……」

龐然微笑著,看向女兒,把女兒的相貌刻在心裡。然後,露出一個跟龐何非常相似卻不該出現在老人面上的古靈精怪笑容。

要答案沒有,要命一條,他的笑容是這樣說的。隨即,他閉上眼,安心地走了。

心神散去之時,他好像聽見一個小女孩在他耳邊喊著:「爹,咱們爬牆去!」

又聽見已經長大的龐何在他耳邊低語:「爹,龐家我擔著,你放心,我再頑劣也絕不惡辱你的聖名!等以後我走了,一定去找你問個清楚,到時你一定得答我的。」

「別走得太早啊,女兒……爹就是要你活得長命百歲,就算下輩子你追不上當爹女兒的時間也沒有關係,那答案就讓你想著念著,才不會太快忘記爹——你到老了也不要忘了爹啊……」

天 朝聖儒仙逝後,百年內再也沒人擔得起這名。他四十歲前,走遍天朝每一片土地,四十歲之後定居京師,成為天朝太傅。他的兒子龐何,二十歲前只待在京師,二十 歲後出海走遍世間所有小國。父子兩人所看遍的景象,足足勝過天朝所有的旅行者。只是,偶爾有人有點惋惜,一代聖儒,竟然教養出一個橫行霸道不學無術、百姓 忌憚的小少爺。龐何的後代,也不曾在天朝出現過,那是說,如果她有孩子的話。龐家就此斷了後代香煙承續聖儒之志,天下之憾也。後來的記載如此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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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uqingxi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