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一夜,青門迎進貴客。

破舊的書房裡,有著微若的燭光。

「春香公子在青門裡吧?」男人的聲音淡淡嚮起。

「是誰說的……」趙繭芙吃了一驚,而後怒聲道:「想來是青門弟子純樸,被大人幾句就套了出來。春香公子確實在青門裡休息,但他跟大人無關。」

「怎會無關?雲家莊曾交出血鷹名單,害得咱們有一陣子被迫隱藏。」

「難道大人想殺了春香公子?」

「要殺傅臨春,談何容易?這兩年,朝中幾名血鷹官員都莫名死了,背後定有內奸……跟妳這種鄉野村婦說了也沒有用,如果對傅臨春下血鷹,收歸己用,這功勞就是我的了……」說到最後,似在自言自語。過了一會兒。那男人又道:「還有幾天麒麟草才能收割完?」

「再兩天……」

「還要兩天?妳們是怎樣做事的?」

趙繭芙有些憤憤不平。「麒麟草有毒,我們能在短時間採收完,磨成粉末,已經非常辛苦了,大人應該加價才對!」

「哈哈!說來說去不就是為了錢嗎?」啷啷一聲,沈重的袋子丟在地上。「只要妳能將傅臨春徹底放倒,讓我將血鷹植入他的體內,這些都是妳們的了!」

「怎麼可以?他是江湖上最公正的雲家莊主子啊……」

「等他植入血鷹後,還公正得了嗎?雲家莊敢將血鷹名單交出去,就得承受這個苦果!還要兩天……我帶來的高手們會一塊幫忙,他們中了血鷹,可以跟麒麟草共存,他們是好幫手的。妳家門主……」

「我絕不准你接近她!」

「哈哈,趙姑娘真是忠心的人啊!妳家門主懦弱無能,要不是靠妳從中周旋,青門早就成為歷史了。現在她在哪兒?我總得跟她打聲招呼吧!」

「……門主正跟春香公子在一塊!」

男人一怔,而後放聲大笑:「原來這才是妳們的目的!留下傅臨春,青門就有靠山了,讓他加入血鷹,妳們這靠山豈不更穩?這得好好合計合計……」可能是太高興了,手肘撞到什麼東西。

趙繭芙替他檢起來,語帶忍耐道:「大人的畫軸掉了。」

男人接過,攤開它,仍是隨口說著:「青門想要雲家莊當靠山,殊不知雲家莊背後也有個金礦山,看看,妳們同是女人,她卻預一樣,非但是個金算盤,還滑溜得跟條蛇一樣……」

「這不是李大夫嗎?」

「李大夫?李今朝?她躲在青門裡?」

窗外被夜色掩住的傅臨春,竊聽到此處,心知不妥,無聲無息疾掠而去。

青門畢竟歷史悠久,佔地廣大,他輕功不如公孫顯偏邪輕巧,但他習自正統武學,隨著年紀而漸有大躍進。未久,他無聲無息來到一扇門前。敲門問道:「今朝?」

「……嗯?」裡頭有微弱的含糊聲。

他客氣完了,直接推門而入。床上的人正坐起來,往他這裡看來。

這女人,一頭淺色長髮淩亂,睡眼惺忪,面色是有些浮腫,但埋有被窩裡久了,腮面紅撲撲的不像這幾日他看見蒼白得嚇人。

她撓撓臉,就著瞇眼看來人,但來人背著光,一時之間她看不真切。

「誰啊?」

「我。」

「蘭青?」

他內心竟有淡淡不悅,但他忍住,平靜道:「傅臨春。」

突地,細長的眼睛爆炸了,睡意被震飛了,她整個人很不雅地滑下床,一腳還搭在床緣。「三更夜半,你來做什麼?」慘了,腰扭到了。

「找妳。」

「找我,當然是找我啊……難道來我房裡,還找別人?」她用力抹了抹臉,狼狽地爬起來,在床上亂亂摸索。

她的衣服呢?

她不會春心滿天飛,以為今天傅臨春是來當摧花聖手的。

暖氣在她身後,她微微往左瞟去,傅臨春竟然在幫她找衣服。喲,老天真的下紅雨了,孤男寡女,女人是她耶,傅臨春早該避嫌不是嗎?她只穿著中衣……她不會想傅臨春發春了,那只有一個原因——

「出事了?」

「血鷹來找妳了。」

她眼睛瞪著更大。娘咧!死定!

傅臨春找著她的夏衫,一把披在她肩上,隨即扣住她的手臂,往外走去。

「現在你眼睛好幾成?」

「一清二楚。」

這麼快?「那內傷?」

「足夠帶妳走了。」

「為什麼你知道血鷹來了?」

「有人把青門門主綁在我床上,以為我吃了春藥,準是一夜無止境的鎖魂,血鷹組織夜訪,不管是青門門主或是我,都不會特意再注意了。」

「……敢問岳姑娘如今……」

「還綁在床上。」

李今朝目瞪口呆。

才到院中,遠方已有腳步聲奔來,傅臨春思索一會兒,對他柔聲道:「走不了就先躲了。妳不懂武,氣息有點亂,容易被人察覺。我點妳穴可好?」

李今朝還沒說出個好字,好便被點穴了這是在尊重她?根本是在耍她吧?她還來不及抗議,傅臨春托著她的腰身,直躍上樹。

她心一跳,暗讚好個藏身處,哪知,他足下不停,竟再往上躍去。

再高一點也是可以……這種老樹很容易藏身的。

再躍……第一滴清淚滑落頰面。她一輩子沒上過這麼高啊!有沒有搞錯?當傅臨春停在高處,她己淚流滿面了。

男人的大掌捂住她的嘴,另一手則托著她的腰身,但高處枝節過細,微地搖晃,他索性隻手勒住她的細腰攬進懷裡,如同抱住一具布娃娃。

她一雙可憐的腳丫子孤零零地晃在空中啊。

養她的眼淚噴得更多了。殺人了啊!她懼高啊!這比城裡的十二樓還高啊!

「妳怎麼還是這麼冷?」絕對出事了!她的體溫寒涼。自背心隱隱散發。縱然臨時拉她出床。在悶熱的夏天裡,怎會又是瞬間寒涼如冰?

她到底是生了什麼病?為何弄得一頭長髮失色?可有找大夫細看?

他要再開口問清楚,院子已有人奈進,他只思量一會兒,便放棄男女之防。將她的背心貼納進他的懷裡,讓她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領頭的是神色驚惶的趙繭芙,接著是三名江湖高手,最後的是那名官員。

「李大夫已中了血鷹,不用逼她死……」趙繭芙不安道。

「哼。這個女人要我許多次,明明要逮到她了,她卻從我手中消失,分明是這賤人有心玩我!」

傅臨春功力已恢複七八成,耳力極尖,即使落在極高處,也能將地面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本以為她又要眨著那雙不安份的細長眠眸,哪知,當他目光落在懷裡的人兒時,卻見好側著臉,緊緊閉著眼睛,不敢正面對著下方。

她的膚色偏白,在月光下漾著朦朧的柔光,眼睫又黑又長,傅臨春撇開目光,幾乎要輕咳一聲,掩飾他的心緒了。

懷裡抱著一個姑娘,這姑娘姓李,別今朝,十三到十五歲那兩年,跟他感情甚好……如今,這姑娘己經長大了……心底藏著的情感漸漸蕩開,不,現在他懷裡抱著的是一隻小白兔,沒什麼大不了的,毛絨絨的,烤了後很好吃。

「不在?」那男人撲了個空,面色震怒,轉向趙繭芙。「妳把她藏到哪裡了?」

「我……我不知道啊!」

男人細密地審視她,忽地冷笑:「這樣說起來,是不是我誤會了呢?青門窮得都快沒飯吃了,給妳們這班女人一點飲吃,妳們就跟狗一樣趴在地上,現在妳們是更貪心了,以為跟雲家莊連成一氣,剷除血鷹,就能得到雲家莊的好處了?青門難道沒有想過,現在妳們跟血鷹同坐一條船上,不管誰先落海,另一個也不會有好下場!」男人招來三名高手,觀望四週。「現在春香公子躲在哪兒,想來個一網打盡?可惜,妳不知雲家莊護史是公孫顯,傅臨春只是寫史,他武學師承閑雲公子,但閑雲武學天分極高。方能二十出頭就有一流高手的造詣,傅臨春自接公子之名後,不曾展露功夫,妳道,他能接下這三人幾招?這三人可都是江湖上一流高手啊!」

傅臨春聞言,面容沒有太大變化,他目光落在院外黑暗的某一處,又拉回到李今朝的側面上。

她不懂武。聽不清地面上的人說的話,但可能在樹上待久了,已經死心了,整個身子抽掉力量地任他抱著。

現在真的很像一隻放棄逃命的小白兔。

她偷偷張左眼,睫手扇呀扇,仿佛那種天生的不安分又在她眼眸間流轉。

傅臨春微雞傾前,也許是鼻間熱氣噴到她的側面,那不安分的眼珠轉到眼尾僵了一下,又狀似自在地轉了回去。

地面上的盧運然不覺高處有人在竅視,趙繭芙咬牙道:「我們確實沒有跟雲家莊勾結!」

「哼!給一條狗一碗飯吃,牠還懂得報恩,妳們這班女人除了賣主求榮還會做什麼?要毀青門太容易了!」

「買主求榮不適用在青門跟血鷹的關系上。」低啞的聲音,自院外響起。

地面上的眾人皆是一驚,定睛努力往夜色看去。

「門主!」趙繭芙面色赤紅,道:「妳怎麼在這……」

岳觀武慢慢踱進來道:「繭芙,我們都是狗,腰也折夠了。」

趙繭芙紅了眼眶。「討生活我來就好了……」

「我這個門主,真夠沒用的,是不?」劉海下的眼睛轉向那男人身後的江湖高手們。「既然如此,就讓岳觀武來接諸位幾招吧。」

「門主!」

一名高手冷笑:「江湖冊裡青門連百名都不不了,妳能接得下我們幾招?」

岳觀武不理他,將長劍擺在地上,而後雙膝落地,磕了三個頭,說道:「這把劍,是青門代代相傳下來的,到師父那一代,幾乎沒有跟外人比試過,今天,觀武不止跟外人比試,還要贖罪。繭芙,我問過春香公子了,血鷹所作所為,已出乎我們想像之外,妳說,我們為了填飽肚子,害了多少人?」

趙繭芙垂下首,咬住牙根。

男人笑道:「嶽門主,平日總是不見妳蹤影,今日得見,才知青門有好高的志氣,可惜,好小的能力!妳若違背血鷹的好意,以後就不是餓肚子這麼簡單了,光憑這三個高手就足可殺盡青門所有女人,妳真敢挑戰?」

趙繭芙看了岳觀武一眼,默默走到她的身後。

岳觀武持劍起身,道:「我若死了,青門弟子也不會讓你們四人步出青門一步,聽見了麼?」

「早!」眾聲答道。

男人一怔,身後的江湖高手低聲道:「院子已被那些女人圍住。」

「可有生機?」男人有些驚慌。

「大人莫怕,青門七十年前在武林排名是百位之外,了不起一個岳觀武拚個幾十招,青門弟子不涉江湖已久,不足為虞。」

男人聞言,鬆了口氣。

岳觀武頭也不回道:「這是我第一次與青門之外的人對招,能學的就儘量學,青門弟子絕不耍陰招!」

「是!」

當眾弟子齊聲高喊「是」時,李今朝位居高處,是唯一……唯二能看見那官員身後的江湖高手耍詐先出手。

好嘴巴被捂著,不能及時提醒,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卑鄙無恥,先下手為強。她出身市井,用的手法偶爾很低劣,但還不會拿來對付無辜百姓……

夜色下,「刷」的一聲,一道血泉噴出來,濺上院內的每一個人。

她細長的眼眸又爆炸了。

接著,有人捂住她的雙眼,讓她看不見接下來的血腥。

「請、請、請…」細細的聲音再度響起時,變得結結巴巴的。

「門主?」

「下、下……」

「他們都已經下地獄了。」趙繭芙還有點恍惚當中。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下、下來……」岳觀武來到老樹下,對著老樹繼續結巴。

「那傅某就下來了。」那聲音,清晰地像在每個人耳畔響起。

青門弟子紛紛抬頭向上看,只見一抹杏色自高處旋落,這樣美麗的杏色,只在一人身上見過。衣袂飄飄,如綻放的春花,墜勢曼妙,不似一般高手如鷹俯衝。輕功之中,上慢下快,但這人偏偏相反,尤其懷裡抱著一個真人大小的布娃娃,在夜色裡,這個衣衫不整的布娃妹實在有點破壞男色美景。令眾女有些遺憾。

直到傅臨春緩緩落地,青門弟子才同時暗叫一聲,原來布娃娃是李大夫,李大夫不懂武,自然無法承受由那麼高墜下的疾速。

「春香公子你一直藏在上面?」趙繭芙瞪大了眼。

「是啊。」

「都看見了?」

「嗯,都看見了。」傅臨春察覺懷裡的布娃妹雙腳緊緊黏在地上,試圖擺動她的頭,但他的手掌如影隨形直貼住她的雙眼。

她不死心,拚命轉來轉去,像顆旋轉的瓜子,他很感興趣地隱聲輕笑,依舊隨著她動,不讓她看見滿地肢解的血腥。

「傅某倒沒有料到這一代的青門門主有一身絕世好功夫。」

「是,是,…」

「是嗎?」趙繭芙激動地搶話道:「春香公子你見多識廣,我家門主的功夫真的很高?」

「是啊。」傅臨春隨口道:「能在十招內連……連傷四人,其中三人為一流高手,這已有排名前十的功力。」

「你就直說連殺四條人命吧,何必這麼含蓄?」李今朝低聲嘀咕著。就算第一劍後的一切全被他遮住了,她也知道岳觀武那樣快的劍法,絕對不是一般人耍得出來。

娘喂,比蘭青的菜刀還快!

在青門弟子歡呼雷動中,趙繭芙勉強維持冷靜,顫抖問道:「前,前十?春香公子,你,你是不是講錯了?是前百吧?一百人跟十個人是差很多的……」連她也結結巴巴了。

傅臨春還真的沈思了一會兒,慢吞吞道:「這個……也許我攪錯。」見青門眾人瞪著他,他也很識時務地改口:「但多半是錯不了,明年嶽門主可走一趟江湖,雲家莊自會有人記下妳的排名。」

「可是旅費……」

「雲家莊本著惜才愛才之心,可資助嶽門主旅費。」

李今朝嘴角微抽。散財童子傅臨春以散財為樂,背後的金算盤痛哭失聲,她看帳本容易頭痛,但每年還是要盡義務掃過一次,每一年雲家莊必會支出大筆銀子,這筆銀子歸向何處完全不知道。

就像無底洞一樣,原來都是用在營造雲家莊高潔的名聲,今天總算讓她徹底明白了!

「那真是太好了!」趙繭芙感激得哭出聲,看看岳觀武一身血衫,再看看地上殘屍,她面色微變,想起傅臨春的身份,遂道:「門主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血鷹之事,是我,是我幹的……」

「我沒看見。」

「咦?」

傅臨春漫不經心道:「太高了,我什麼都沒看見。」

數十雙秀氣的眼睛全凸出來。明明雲家莊冊裡寫著,好說話的是公孫先生,春香公子出身名門正派,血統純正到比黃金還高貴,這麼好說話?騙人的吧?

李今朝也暗暗吃驚,傅臨春不是打算把青門供出去讓人給剿來剿去剿成梅子汁的嗎?

「如果麒麟草能夠消失在青門中,今天之事我不但沒看見,雲家莊也願收拾一切善後,不讓青門牽連其中。」

與其說他在開條件,不如說他太過和氣像在話家常,青門弟子不趁機佔便宜就太對不起傅臨春了。

既然眾弟子一致點頭同意了,傅臨春自動取出李今朝腰間雲家莊特製的七彩煙花,對空鳴放。

「……」李今朝認了。

趙繭芙見狀面色微白。七彩煙花一開始在青門療傷時就可以放,但傅臨春卻等到現在……從頭到尾,不是她們強留傅臨春,而是傅臨春自願留下來的。

「繭芙,找人先收拾屍體,等雲家莊的人來,再通知春香公子。」岳觀武道,而後面對傅臨春時又結結巴巴:「我帶你,你們去麒麟草那邊吧。」

李今朝暗聲啐道。這青門門主平常說話很正常,見男色就結巴,真丟人!

「麻煩門主了。」傅臨春道。

「那個……讓我穿一下鞋吧。」李今朝一直轉頭,但不管轉到哪裡去,都有大掌擋著她的眼睛。

敢情傅臨春拿她當小孩在玩?

傅臨春又決思一會兒,托起她的腰身,讓她騰空著,才道:「這樣也方便些。」

她面色變了又變,很卑微地陪笑:「哥哥總可以把手放下,讓妹妹瞄一瞄吧?」

「你們是兄妹?」趙繭芙訝道:「完全不像啊……」

傅臨春瞥她一眼,托著這個僵硬的布娃娃,對岳觀武道:「嶽門主,請。」

「請、請……」岳觀武先行。

他奶奶的……李今朝在肚裡罵他千百句的話,可千萬別告訴她,他討厭她討厭到在青門見到她都煩,只是之前眼盲被迫接受她的存在,現在要整她了。

呸,他當她願意麼?

日子過得好好的,幹麼來救人?她人賤麼?

幸好,大慨天一亮,就可以下山回城了,從此各過各的,再也不相見。

她含淚。繼續當布娃娃去。

當傅臨春的手終於離開她的眼時,她吐了好大一口氣,被托著走這麼久,真要以為自己變成布娃娃了…她用力眨眨眼,俯望鮮紅如血的山谷。

天色已有薄白,軟若白絮的雲層幾乎觸手可及,滿山紅花紅草,翻滾如浪,美則美矣,就是看得人眼花撩亂,頭暈腦脹。

傅臨春將她放在大石上,瞄瞄她有些淩亂的前襟,隨即撇開目光。

李今朝心知他出身狄家,當然瞧不起她這種隨便的人。她胡亂遮好肚兜,也不想想,這是誰攪的……她內心咒罵著。

「妳待在這兒吧。」語畢,他轉身步進花草之間。

好眼珠又轉來轉去,發現自己兩旁都有大石圍繞,正好擋住寒風。

先前在大樹上太緊張,沒有注意到香氣,現在仔細想想,傅臨春遇春則香,如今是夏天了,平日是聞不出什麼香氣來,但被他抱了一陣,連她衣上都沾染著淡淡的芳香。她遲疑一會兒,偷偷俯頭聞著袖上香氣。

突然間,傅臨春回過頭看她一眼,她一怔,連忙假裝用力抹去鼻水。

他又漫不經心地調開目光。

她暗咒一聲,愈來愈覺得這個男人在玩她,她也沒有……沒有喜歡著他了,只是好奇春香公子的香氣而已,有必要這樣嚇她嗎

晨夜交替之間最是寒涼,她抱著雙臂取暖,為了轉移心思,她跳下大石,赤腳走進血色的麒麟草間,晨風一吹,自身好像處在舞動的紅綢裡。

「這能變成血鷹?」她喃喃自語,不太敢相信。

傅臨春頭也沒抬,摘下數朵紅草,收進瓜子袋後,心不在焉地回答她:「麒麟草磨成粉,餵養血鷹後,再當成顏料塗在人體上,血鷹入體,便開始以人體為食,也許還有其他毒藥,這都得讓前任五公子好好研究才行。妳上去坐著,下頭冷。」

「喔……」她折了一根紅草,湊近鼻間嗅聞著。

岳觀武拿來裹著油布的火把,來到傅臨春的面前,結巴道:「小,小時候,師父曾燒過一次,燒了又燒……沒有用,不管種什麼,都生不出果實,唯有麒麟草,才能在這裡生存,大火燒了好幾天……現在開始嗎.

傅臨春接過操她的火把。「現在開始吧,等雲家莊派人過來後,他們會接手一切,讓這塊地方永遠寸草不生。嶽門主請放心,除了雲家莊跟聞人盟主,不會再有人知道這裡藏有與血鷹有關的麒麟草。」

岳觀武點點頭。

傅臨春點火之際,朝今朝看去一眼,確定她還能充裕地慢步上去,不受火勢所困。

她也在收隻麒麟草,顯然很在意血鷹,不是江湖人,還得管江湖事,也真為難她了。

一瞬間,有什麼警號飛快抹進他向來散漫的思緒中,他一時逮不住,於是停下火燒麒麟草的動作。

他們中了血鷹,能與麒麟草共處。

這是死在岳觀武手下的官員,對趙繭芙說過的一句話。

傅臨春面色遽變,迅速瞪向她。他內功深厚,只要事先防範,麒麟草對他不會有影響,但她呢?瞬間,他丟了火把,疾奔過去。

李今朝聽見腳步聲,抬眼一怔。「傅臨春你……」跟她沒有殺父之仇吧?

她完全沒有機會說出心裡的話,就被他攫住手臂。

「咦,你是要看血鷹痣嗎?」她連聲驚叫,因為傅臨春對她臂肘的血鷹毫無興趣。

他一把撕了她的外衣。她眼睛凸了,下巴掉了,嘴巴半張說不出話來。

接著,他又伸出魔掌……

「傅臨春你瘋了……」

衣帛被撕裂,白色的中衣變布屑,在天空中淒涼舞動著!娘啊!傅臨春產生幻覺了!

「岳姑娘,殺人啊!傅臨春中了幻覺了!殺人啦!快救命哪!他發瘋啦!」她慘叫著,呼救著,轉身要逃跑,哪知她的膝蓋窩被擊中,她整個人撲上花間,嘴巴裡塞了一推紅花。白色的布屑緩緩飄蕩在她眼前,紅白相配,簡直在預告她的結局,她心頭驚懼,大喊:「救命啊!傅臨春:傅臨春,我絕對不是你最恨的人,我不叫李今朝,我姓高,高大春,別殺我……」她整個背被制住,傅臨春毫不留情地撕了他的衣服。

她的清白,她的肚兜,她的青春,她的……傅臨春是要殺人還是要非禮?至少說清楚講明白啊!

她等了又等,只覺接觸空氣的背面又冷又寒,完全等不到下一步動作。

「傅……」頓時,她住口了。

她想起她背上有什麼了。

她安靜一會兒,吐掉嘴裡的花瓣,嘻皮笑臉道:「哥哥你也別內疚,這個呢,就叫分工合作,你是在追查血鷹途中消失的,九成跟血鷹有關,如果沒有一個中血鷹的人當誘餌,又怎能找上你呢?小事一樁小事一樁。雲家莊有解藥,沒啥好怕的!」真是嚇死她了!她還以為今天死定了。

「妳心甘情願的?」

那聲音,有點咬牙切齒的。李今朝有點疑惑,平常的傅臨春,就是溫溫吞吞的,哪像現在……

「當然不是,是抽籤的,我抽中籤王,所以,哥哥你也別承我這個情。」頓了下,她對著眼前的紅花展開笑容笑道:「真的別承這個情,我們不就是親兄妹?可別把我當成死皮賴臉的人,你要真承情,我還覺得麻煩呢。」

「妳可知道,我費了多少苦心,讓妳避開血鷹?」

「什麼?」那幾乎自言自語的憤怒,令她錯愕。

「妳可知雲家莊的解藥,必須年年服用,直到找出真正的解藥來?」

她眼珠子骨碌碌轉著:嘆道:「是麼我被公孫顯騙了麼?他誆我說,回頭有解藥,我就可以恢複如常,要不,我才不幹這事呢。」

「妳的長髮也是因此變淡的?」

她一愣,道:「這髮色有變過嗎. 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拜見託,我冷得很。」她打著冷顫。

壓制在她背後的男人慢慢起身。

她暗鬆口氣,摸到半披在腰間殘破的衣衫小心拉好,這才敢轉身。

她以手肘撐地,半躺在花草間看著這男人。

晨光在他身後,他的表情她看不真切,但她知道她的表情他一定看得很清楚。她咧嘴笑道:「好啦,這點小事你也要計較?一年前那血鷹差點害我葬身火窟,終於有機會報仇了,我還不忙跳第一?」

他沒有回答,那雙黑漆漆的清眸冷冷地望著她。大紅色的長袍在風中飛揚,幾乎與麒麟草混合一色。

她仍是一臉嘻笑著,但語氣卻是正經不過:「傅臨春,我已經說了,我只是盡雲家莊主人的義務,千萬別承我的情,去年你拒絕得好,我一直找不著機會謝你,這一資我逮到機會對你道謝了。我這人,就是有個壞處,容易迷戀,可是一旦放棄了就提不起勁了,雲家莊有李今朝的兄長,別人八輩子都求不來呢,所以,別在意,這就是我報答雲家莊的方式,與你無關。」頓了下,她又微微笑道,「何況,我並不想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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