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蘭青!」

在城門等候的青年,一聽到熟悉的呼喊,立即放下大妞,招頭看去。

他面帶微笑,看著李今朝下了馬,奔向這裡,他的胖女兒也邁開小步伐,搖搖晃晃跑向李今朝。

蘭青任著這一大一小逃來逃走,逃到李今朝開始在喘氣了,他才笑道:「好了大妞,今朝現在身子不比以往,妳別追著她了。」

大妞這才乖乖停下來,伸出胖胖的小雙臂,任蘭青抱起來。

李今朝嘿笑兩聲,瞟瞟蘭青。這個男人根本是把大妞當整她的工具吧?

她哀嘆一聲,把額面貢獻出去,道:「好好,大妞,妳要撞便撞吧。」

「咚」的一聲,李今朝整顆頭被撞很七暈八素,她眼淚差點噴出來,罵道:「妳有沒有必要下這種毒手啊?妳仗著妳頭大,就可以這樣欺負我嗎?妳有種就下來跟我單挑啊!我保證妳會輸到脫褲子!」

大妞用力拉拉紅綢褲子,拍拍屁股,確定褲子還在自己身上。

蘭青揉揉大妞紅腫的額頭,徐徐說道:「今朝,妳也不是不知道大妞喜歡一個人,就是喜歡這樣做。」

「呸,我可沒見過她撞你。」

「可見,她喜歡妳遠勝過我這個爹。」蘭青對她說著,目光卻是越過她。

她轉身,看見傅臨春迎面而來,目光一落在她的額面,她抹抹紅腫的額頭。反正所謂的美色,早就在她小時候揮揮看展翅高飛了事她也不介意自己在他面前是不是慘不忍睹了。

遂笑道:「好了,總算告一個段落,我也跟岳觀武談好,讓她派幾個學武不佳的女弟子來我這兒學經商,以後至少不必餓肚了,接著的事與我無關了,傅臨春,自己保重吧!」

傅臨春看著她道:「恐怕這兩年,血鷹還不會徹底自江湖消失。」

「我明白,雲家莊前任五公子擅長藥理,目前只制出一年一次藥,也不會很難受啦,反正有麒麟草,雲家莊制出真正的解藥的日子不會太遠了。」她故意面露欣慰,以免他內疚。

「妳要回哪兒?」

李今朝愣了下,對上傅臨春的目光。他在問她要上哪兒?傅臨春在問她?

蘭青有意無意笑道:「春香公子的意思是要妳保密,方才我看見聞人盟主的處趕到山下,想必雲家莊要徹底消失在這件事裡,避免再度招惹血鷹吧。」

「原來如此啊。」李今朝恍悟,哈哈笑道:「這你放心,跟我無關的事,我可是會忘個精光。」

傅臨春還是看著她,沒更正她的誤會,微笑道:「晚點,我帶大夫去看妳,植入血鷹初期畏寒,體質大改……」

「這也不必。」蘭青又插嘴。「今朝手底下也有神醫,早在城裡等著她了,走吧,今朝,看你抖成這樣,真受了風寒,染給大妞,妳就有得受了。」

「是是是。」李今朝咧嘴笑道:「傅臨春,各自珍重了。」

傅臨春文質彬彬,徹地頷首,具送他們離開。

她身上穿著青門舊衣物,但單看背影身姿,還是很容易認出她就是那個不太正經的李今朝。半天,傅臨春回過神,漫不經心地看著傅尹,直覺摸向裝著小瓜子的錦袋。

他忘記袋子裡是麒麟草,停頓半天,才放下手。

傅尹已經習慣他的散漫,能尋獲這個失蹤主子他不奢求其他了。他望著蘭青那背影,說道:「春香,一開始我沒注意,直到現在我才想起蘭青這個名字下的秘密。幾年前,江湖上有個人就叫蘭青,男女皆不由自主地被迷惑,你道……」

「你是說,李今朝已被迷惑?」他皺眉。

「耶?不,我的意思是,看不太出來這個蘭青到底哪兒又妖又神了… …」

「我看過他妖神之貌。」

傅尹又是一驚,瞪向他。

「那你有沒有被……哈哈。看我是說笑了。你脾氣好,性散漫,以致未曾動心過,如果一個妖神就能讓你暈頭轉向,那你也不是春香了。鄭傅尹一頓,又道;「江湖冊上並沒有記載為何蘭青會退出江湖,有些不死心的人,總是在找著妖神的下落。」

傅臨春聞言也不吃驚,只道:「傅尹,你真是天生就是數字公子的料呢。」

「哪裡哪裡……」傅尹把它當讚美地收下,問道:「現在馬上要回雲家莊嗎. 」春香很戀家,一年至少有大半年窩在莊裡,若是在外奔波,也是處理完第一時間就會回雲寫莊。

人人都以為春香在雲家莊寫史,但江湖哪有這麼多重要的事可寫?春香在莊裡的生活很簡單,就是品茗看書發呆,興致一來,就跟九公子比試誰寫的史瘋狂到令人拍案叫絕。

他可以一夜寫上一本史,也可以半年不碰江湖史,這才是雲家莊春香公子的真面目。

「先不回莊。我等聞人盟主來,跟他談談雲家莊公開加入追緝血鷹的合作細節。」

門板輕輕刮著地面的聲音,李今朝忽而驚醒。她撓撓淩亂的頭髮,睡眼惺忪地坐起來,細長的眼睛瞇成一直線。看見大頭妞趴在內側睡著。

大妞什麼時候上床的,她一點印象也沒有。不過那個蹺屁屁她很想打下去。

「妳醒了啊……」蘭青低聲道。

好掩嘴打個呵欠,想要下床,卻發現她淡色的髮尾被大妞緊緊握在手裡。連睡覺都不放過她,她暗嘆口氣,就坐在床緣接過蘭青的雞湯,喜孜孜道:

「我就說,哪來香味把我逼醒……蘭青,你只煮麵真是太可惜了。」忍不住先賞了一口,一臉滿足到快要飄上天去了。

蘭青搬過凳子,坐在她面前道:「妳這一覺睡很沈,老大夫說妳心神一鬆,睡到明天都不意外。」

她眨了眨眼,瞄瞄窗外微暗的天色,笑道:「這麼說來,還是蘭青的廚藝高啊,活生生把我從周公那兒挖回來。」

蘭青沒有說話

沒有說話,就是蘭青飆火了。她早有預感,當過爹的人,總是會不小心把其他人當成自己兒女看待,所以她也很配合,縮起手腳,讓自己成為大妞第二。

每次蘭青對大妞發火時,大妞都是怎樣做的?大頭垂垂,快要掉下來,胖爪子打打自己的頭,然後伸出頭讓爹打。

這個……面對蘭青,她實在做不出徹底幼兒化的動作,只能垂下頭,嘆道:「自作自受這話我是懂的,今天我一看見你,心裡雖然高興,也知道得挨你一頓脾氣,你要發脾氣,行,但可別故意勾引傅臨春來罰我。」

他本是一臉嚴厲,聽到此處,不由得一怔。

「勾引他?」

她撇撇嘴,嘀咕道:「以前你在我面前,中規中矩,直到小年夜那次,你只是輕輕一笑,那簡直是天地翻轉,男女不限都會落人你的……」她本想說慾海,但為免被痛毆一頓,便改口:「總之,你的魅力無邊,若是你有心,說不得連傅臨春都無法抗拒。」哎啊,頭被輕擊了。

嘿。她做不出來大妞那種幼兒動作,但她還是有辦法讓「爹」打的。

蘭青拿她沒轍,細細目視她蒼白的面色,柔聲道:「老大夫說,妳體質正在改變,很容易手腳發冷。」指腹輕輕滑過她的臉頰。「瞧:妳跟我的體溫相差太多。」

她眼珠轉啊轉,抿了抿嘴,笑了:「這就是代價啊!所幸,這個代價我能接受,蘭青,你會出現在這裡,真令我吃驚,我以為會是其他人來接我。」

「因為我曾是江湖人,對血鷹之事,多少瞭解一些,再者,我是裡頭生得最俊的一個,自然是要來充場面了。」

好聞言,很想哈哈大笑,又怕驚動錢頭功傳人,遂把嘴角揚得極高,道:「真的是很俊,這個……簡直不輸傅臨春啊!」

蘭青似乎很滿意好的看法,微微一笑:「說起來,妳從來沒有問過我的過去。」

她偏著頭,想了一會兒,又回頭看看大妞,最後,露齒笑道:「我可以問嗎?」

蘭青一愣。

她低聲笑著:「以前我是不太會問的,各人自有心酸事,你愛講便講,你要哭了我陪你一塊哭,你氣了我陪你一塊氣。你不說,不是不把我當自家人,只是不想說,你不想說我就不聽吧,蘭青照樣是蘭青,大妞照樣是大妞。」

「今朝……」

好捧著雞湯取暖,輕笑道:「今年我被公孫顯召回去,下血鷹是我自願也沒問過你們的意見,但我心裡絕不是沒有你們,我還是期待著每年的除夕,除夕夜裡一定有你們才成家,下血鷹是我身為主子的義務……」

「真的只剩下義務?」

她眼珠又開始轉了,把食指跟大姆指擠到只剩下一咪咪,然後笑道:「很有進步吧!這就是我對他的迷戀,只剩這麼一點點點,幸虧我不是死心眼兒的人,久久不見也就淡忘了。我想,再過一年,就徹底煙消雲散,以大雷為證,看,我躲了好幾次,雷都沒劈下來,可見雷公也很認同我的努力。」

他目不轉睛,突然傾前輕輕環住她的身子,在她耳畔低語:「如界我能愛上妳就好了,那倒方便些。」

「呸,什麼方便?什麼叫你愛上我就好,也得看我喜不喜歡你啊!」她送他一腳,他卻閃得極快,她一眨眼,又見他好好坐在凳子上。

她有些傻眼,吞了吞口水。「蘭青,你賣麵真是太可惜了……」簡直一出手,男女都會受刺激。對她而言,是很賞心悅目啦,但不太合她胃口。她喜歡的是,再暖色一點的,像……傅臨春那種。

他見好雖然笑著,但面容又有倦意,遂接過她喝了一半的雞湯,道:「剛傍晚而已,妳第一次卷進江湖事件,肯定累壞了,妳好好睡,明天一早咱們再離開。」

「也好。」她又爬上床,看見大妞睡得香甜,不由得用力壓著這胖妞。

大妞被驚動,迷迷糊糊地張眼,看見是她,於是努力要撞她,今朝哈哈一笑,壓制大妞的小身體道:「看妳怎麼撞!」

就見小的拚命要伸出人頭撞她,大的一直在小身體上壓滾著。

這簡直跟小孩沒差了,蘭青好笑地接過棉被,一塊蓋住兩人的頭身,任她們在被裡翻滾。

一開始他只覺得今朝是個市井哇頗重的姑娘,行事機靈,反麼很快,判斷很精準,要識大體時也不會被情感左右,去年布莊失火,損及多匹高價布料,原本都該放棄的,她思量一夜,改差人通知雲家莊弟子量身,提早將春衫趕制出來。

用那些被煙熏過的珍貴布對制衣,讓雲家莊弟子們換上,定時出去走走,製造風潮,再將剩餘受損的布對送至雲家莊主子春天會經過的縣城,不低價賣,照樣標高價……誰說瑕疵品,不能是無價寶?當時,她是這麼說的。

而確實,一季下來,那些受損布料幾乎都被訂走,由雲家莊背後的繡坊製成與雲家莊等人類似的款式賣出。

這樣看似很隨性的姑娘,也有低智孩子的一面,這一面,只跟大妞一塊時,才會顯靈出來。

這樣也好,她幼失怙侍,童年跟常人略有不同,現在有大妞在,對今朝末賞不是件好事。

瑕疵……無價寶嗎?他輕輕一笑。

他正端著剩下的雞湯離開,細白的手臂突然從被裡伸出來,揪住他的長褲。

「蘭青,救命,我不行了……我很睏我認輸……快把大妞帶走,我認罪!你不要再拿大妞來罰我了,把這個小胖子帶走吧……」她是個沒有骨氣的人。

蘭青當作沒聽見,輕輕一使勁,擺脫她的揪拿,默不作聲地走出房門。

「……」蘭青你夠狠!


有人用力壓著她。

壓壓壓……她又張開眼,看見大妞一直坐在她的身上。

「果然是妳啊,大妞……我很睏,暫時休戰行不行?」她又打個呵欠,準備推倒大妞,繼續入睡去,又瞄到大妞大臉著急,用力拍著她自己鼓鼓的肚子。

「要尿尿?」

大妞點點頭,那兩顆沖天包包頭差點戳瞎李今朝的眼珠。

「娘咧」妳爹把妳扔在這裡,他跑去哪了……算了,問妳也是白問。」總不能讓大妞尿在床上,於是李今朝遲緩地下了床,穿上鞋子,雙手藏在袖裡,鴕著背瞇著眼,鞋底蹭著地走,幽幽道:「大妞跟我來,我黃妳去招魂……」

她發睏地打開房門,一陣風灌進,令她抖過不停,雖然公孫顯事先提醒過血鷹植入體內該有的後果,但實際面臨了,才發現她的身體還真他娘的虛弱。

以前半夜照樣可以生龍活虎上賭場,現在睡得天昏地暗,連此刻,她都可以隨時趴下來睡大覺。

她小碎步地下樓,確家大妞尾隨在後。茅房呢?這客棧簡陋,一樓的燭火全滅,烏漆抹黑的,所幸今晚有月光,她領著跳來跳去的小僵屍,一路出了客棧,東張西望,終於瞄到茅房的影兒,便指著茅房,道:

「大妞可不可以自己上?還是要我抱妳進去尿尿?現在妳快跟每年祭拜的神豬一樣重了,今朝生病了,抱不動妳,如果手滑,妳掉進糞坑裡,我是不撈妳的哦……」

大妞氣鼓鼓的,用力以鐵頭撞她的小腿,然後拔腿就衝向茅房。

李今朝撓撓臉,縮著身子,就蹲在原地,埋膝打盹等著這小胖子自己出來。

蘭青上哪去了?真是……

夜風陣陣,她好像睡了一會兒又像睡了很久……一陣雷聲,打進她的心臟,真竄她的腦勺,讓她痛得大叫一聲。

有人一直打著她的臉……娘的,她的臉夠腫了,有沒有必要讓好變饅頭,猛地張開眼,正好看見大妞的小手又要揮來。

大妞?她連忘抓住小胖手,大妞立即埋進她的懷裡,緊緊抱著她。打人先認錯?好一頭霧水,了現她正躺在床上,四面以絲紗為幔。

她不動聲色,緊緊環抱著大妞。她這一覺不是被熟人給帶走,就是被擄了。

她聽見有聲音自厚重的木板後傳來,有點模糊——

「你就是妖神蘭青?」女人的聲音。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被擄了!有沒有搞錯?雲家莊第三個主子是不習武的,因為沒那麼多時間去學,況且,金算盤不混江湖,所以,江湖一向離她很遙遠……哪像這兩年,江湖簡直是她的家了!

妖神蘭青?令她想起小年夜蘭青萬丈光芒的媚態。她瞄瞄大妞,頭大大的,肚子胖胖的,哪兒像蘭青了?她懷疑,蘭青是有計劃把大妞當神豬養。

「……妳覺得我不像麼?」

她聽見這聲音,猛然坐起,大妞被彈出去,滾到角落裡,雷聲自遠方響起,她心跳加快,頭痛陣陣,但她確家沒有聽錯。這聲音……這聲音……

根本不是蘭青!

「不……」女聲有些驚艷。「我只是沒料到妖神蘭青會生得這樣……我本以為妖裡妖氣……」

李今朝眼珠骨碌碌轉,想下床探個究竟,究然聽得雷聲大起,她趕緊又跳上床,招來大妞緊緊抱著,同時東張西望,確定這是一間密室,就算大雷要劈她也不是那麼容易。

「嗯?原來姑娘沒見過我啊……這也好,我也是初識姑姑,雙方都公平。」那聲音,溫暖得很可口,如軟綿綿的糖兒,令人有些垂涎。

李今朝埋進大妞的肩頭。這還是她頭一次聽見他聲音的溫暖。已經不只是春天了,簡直是邁進夏天了。

「妖神蘭青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師父曾說蘭青為魅,足夠讓男男女女為他心甘情願地做事。

只求春宵一夜,如今看來,她老人家形容不足,蘭青根本是神僊般的人物……怎會甘於平凡呢?」

清爽的笑意迎來,竟將雷聲減緩許多。李今朝抿抿嘴,說不出心底的滋味,一直有人在揉她的太陽穴,她抬頭,正是大妞認真在她太陽穴又揉又吹。

她掩著嘴,哈哈一笑,用力親上大妞略寬的大嘴。這頭妞,快成神豬第二了,平常也被她爹弄得跟沖天炮一樣,老愛撞她,但要是她生病了,這頭妞也是會關心她的。

管那個什麼香香公子呢,她又親親大妞嘴兒,大妞抗議地撞撞她。她咕噥:「大妞讓我親嘛!打雷下雨,我頭好痛……」真的好痛哪!痛得她懷疑,是有個小雷公藏在她腦袋裡。

她又聽見——

「……那真是你妻兒?」

「妻兒……是啊,還請姑娘放了她們。」那聲音如清泉,悅耳溫暖得很。

「那樣的妻兒……實在不像蘭青公子的選擇……」

是好錯聽了麼?竟覺得這女人在喘息,有沒有搞錯啊?把她跟大妞關在這兒,外頭卻在亂七八糟。

她瞪大妞一眼,塞住耳朵,大妞見狀,學習力非常強,立刻跟著她學起。

李今朝讚許地點頭,跟她撞撞頭,表示「同伴,妳絕頂聰明」。

不知過了多久,好瞟到本以為是牆面的地方竟緩緩開啟,她立即倒臥在床上裝睡,大妞連忙接受指令,整個人撞到她身上裝睡。

死大妞!等我逃出生天,我要把妳壓成肉餅!李今朝憋著內傷咒罵。

「瞧,不就在那兒?蘭青公子好好考慮……我等你答覆……」

厚重的門漸漸合上,她聽見有人緩步而來,撩開白紗,接下來再無聲音。

雷聲又起,她彈了下,連帶她身上的小胖子也彈了下,滾到床上去。小胖子又趕緊爬上李今朝的身上裝睡,同時不忘撞撞她的頭,表示「同伴,我很絕頂聰明」。

她差點一口血狂噴出來,這是誰生出來的小孩?這小胖子跟蘭青到底哪點像了?她試著透過細長的眼兒,偷覷立在床沿的人…只有一人,這人身著紅袍……驀地,她瞪大眼。

這人是傅臨春?

長髮未朿,些微淩亂地落在紅色長袍上,腰帶微斜,並不如平常那樣正經綁起,衣襟半鬆,神色也不似平日那樣懶散,反而眉目蕩著似冷春水,帶著幾分奪目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卻又容易讓人上勾的風采。

像……像天僊?讓人想要攀上他卻又不敢觸摸他,想要吃掉他又怕自己沒有那資格吞食他,莫名地,李今朝內心浮起這想法。

他一見她,便微微一笑,明顯地鬆口氣。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目光定在她親大妞親到腫腫的嘴巴。一愣,再轉向大妞時,大妞嘴巴也是腫的。他一嘆:「妳們倒玩得快樂。」

「……蘭青呢?」她含在嘴裡問道。

他撩過衣袍,坐在床沿。好很想坐起,但大妞重壓她的肚腹,害得她只能以肘撐床瞪著他。

這人剛才在外頭翻雲覆雨?不太像啊,衣著還算整齊,嘴唇也紅滋滋地很正常,他偷偷吸吸氣,沒有什麼曖昧的氣味。

「嗯……」他朝她雞笑道:「他在哪兒我不清楚。我跟妳住在同一間客棧,半夜我才到客棧,看見有人送來拜帖找妖神蘭青,說是妻兒都在此做客。」他自懷裡取出一朿淡色短髮。「一看就知道是妳的。我就冒充他來了。」

她愣了下,接過她的短髮,見傅臨春指指她光滑的額面,不由得面色大愕。

他依舊保持溫暖的笑容。「不會很難看。」

她顫抖地摸上她的劉海。王八蛋!王八蛋!把她的劉海剪成這樣!凹凸不平像狗啃似的。就因為把她誤當成蘭青妻子?要整她?

「妳放心!我有留下線索。」他道。

「……留下瓜子?」她完全沒有信心。

他輕笑:「不是,他們來的時候,我正吃著饅頭。」他自暗袋裡取出瓜子嗑。

「……」饅頭?他奶奶的!這樣也能當線索?

雷聲又響,他見她痛縮一下,改倚在床牆旁。她不動聲色,用力拍打大妞的大頭,讓這大神豬自她身上爬起來,大妞憤怒地撞著她的頭。

傅臨春見狀,皺了下眉,攤開掌心,上頭都是瓜子肉。「妞兒要吃麼?」

大妞看看他,緊緊環住李今朝的脖子,又撞撞她的頭。李今朝嘆了口氣,自他手裡取過瓜子肉,餵著大妞吃。

「這兒是密室,雷聲打進來的機會是零,也會令妳害怕?」

「……還好,就是頭容易痛。」她恢複常態,嘻嘻一笑:「哥哥冒充蘭青,想必是有計劃……」

「計劃沒有,妖神蘭青招惹的人太多,我拿到拜帖時,還不清楚對方是誰,方才一看,是不入門派的小家弟子……」他見她有些疑惑,解釋道:「各門各派弟子眾多,總有幾名弟子未經同意,在外收秘傳弟子,擄妳來的江湖人,就是這種秘傳弟子,他們自成一宮,行事不為名聲,只為宮主行事

「那與蘭青何干?」她訝道。

他徐徐看她一眼,嗑著瓜子。「妳沒問過他麼?」

好一會兒,李今朝才明白「他」是誰。她眼珠骨碌碌轉著:低聲道:「沒,這種事我從來不問。」

「是麼?」他垂下眼,看見大妞突然伸出手搶走他掌心的大半瓜子肉,然後塞到李今朝的嘴裡。

李今朝哈哈一笑,又撫著頭。「哎喲,大妞,妳待我真好。」她悟住大妞的雙耳,低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江湖上傳說妖神蘭青練有不外傳之秘功,既妖又神,男女皆惑,如能得此秘功,再與秘功傳人春風一夜,便能天下失無敵。」

「什麼?」她目瞪口呆。

傅臨春道:「江湖傳說,從未有人親身證實過。與妖神一夜霧水的,不少,但真正得此秘功的尚末聽聞。」

她啐聲罵道:「這是什麼東西啊?這跟娶了富家千金少奮鬥二十年有什麼差別?」

「嗯,聽起來是沒差別。」

她抬眼覷向他那混暖的笑容。欲言又止。

他看穿了,笑道:「妳想問,我這身氣質,怎會讓人誤認為是妖神蘭青?」

「好歹也是在城裡一塊住了幾年,你從末有過這樣如僊的氣質……」他多半是溫暖的,不曾有過傅臨春如天僊的傳聞,況且,未免太厚此薄彼了。他面對外頭那女子,展露一身天僊風華,但一被關到密室裡,又回到那個春天午後令人很好睡的春風了。

「那樣的天僊氣質,並非我本性,那是自閑雲公子上學來,蘭青既妖且僊,要學妖媚也是可以,只是……」他淺淺一笑,不再說下去。

只是,學妖媚容易,相對被人撲倒的危險性增高?李今朝揣測,想著他剛進來的那天僊模樣,令人只敢遠觀不敢褻玩,娘啊,連她看了都心癢但不敢行動。

「妳頭真的很痛?」

她立即放下揉耳後的動作。

他把剩下的瓜子肉全倒在大妞胖胖的掌心上,而後道:「孔海穴老是發痛,絕非是好事……」

她抿嘴一笑道:「你也別擔心,人啊,生死有命,其實哥哥也不必特意來,瞧,你來了,不也是沒有用處嗎?」

「是麼?」他不甚在意地笑說:「總要確保妳……跟妞兒的平安才好。」

她嘆了口氣,實在有些累了,整個人臥倒在床上,她怎麼想,也不會料到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一塊落難。

大妞滾到她的身邊,跟她一樣臥倒。

她隻手擋住雙眼道:「其實啊,你不必因為我中了血鷹感到內疚,我說過. 這是身為雲家莊主子該做的,再說,我都是你親妹妹了,替哥哥做些事是理所當然的。」

「既然妳執意如此認定,那就當我這次是特地來報答妳,一報還一報,從此不再想欠了。」

不再想欠?說得多絕情,但這正好,真的,她不怕躺在床上睡著會被他給動手動腳,因為傅臨春是個君子,還是個不怎麼把她放人眼的君子。

「妳體內有血鷹,我習的是正統武學,無法替妳注人真氣,讓妳暖和。」語氣不無遺憾。

遺憾?她是聽錯了吧?「無所謂,我睡一會兒就好,麻煩有人救時叫我。」

「這是自然。」

「…她要你做什麼才肯放了我們?」她問道。

「動動手,動動腳,動動身子吧,我想」

她差點大笑出聲,動來動去,就真說是一夜春宵換秘功,不是簡單多了?果然是出身大家,說話就是含蓄。

「那……」

「嗯?我過有考慮。」

考慮?也對,若是旁的男子,也許就這樣允了,但傅臨春好歹也是雲家莊的春香公子,要他獻身,他可能必須先挑過對象吧

腦海驀地閃過蘭青以色殺人的一幕,若是傅臨春出賣色相……混蛋,他出賣色相干她屁事?

這什麼江湖啊?要窮說窮,要色說色,還有像血鷹那種強制殺人,什麼嘛,她還以為江湖多義氣呢!

悶雷每回一響起,她就被驚動一下。老神醫說她平日生活不正常,以後得戒酣酒笙歌,三餐定時,還她一個乾淨的身子才能長期對抗體內血鷹,還不如死了較快……

輕快的樂音忽地響起,有人以手頭細葉吹著樂音,她動了動眼簾,終究還是沒有張開。

樂音帶點優雅,又有春天的氣息,時而低柔時而纏綿,不知不覺中,雷聲漸遠,頭也不這麼痛了。真難得,如果不是她確定他就是傅臨春,真要懷疑他是不是載著人皮面貝的蘭青,竟然對她這麼好……

不回頭,就算再好也不回頭。

回了頭,便是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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